清欢几味

一世畅安。

【09:21 我的名字】

·  20190921王俊凯生贺

·  每小时多爱你一点

·  BGM-《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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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你轻声重着我的名字

我学大人的语气应着你

庆幸自己没跑太久

还活在弹丸之地

纯粹得以为世界等同于你

 

娱乐圈/年下/1.7W+/勿上升。

从 @千层卷 手里接过接力棒。

 

 

 

 

 

**

 

“……二十周岁——是,还有两年就到法定结婚年龄……”

 

底层的会议室装潢远不如楼上,隔音也差,易烊千玺倚墙抽根烟的功夫还被迫听了半篇采访。李由找来时,他正随手把玩着一只纯银外壳的打火机,幽蓝色的火苗一开一合,整个角落都被这光亮晕得迷蒙。

 

“找你半天,怎么跑这儿来猫着了?”李由快走几步拍上易烊千玺的肩膀,一脸诧异问。

 

恒禧开年才定下一部大制作,是“上面”钦点的“文化输出软实力”,从选剧本到搭班子,一码奔着拿奖去的,摆明了谁演谁红。由是几派人马闹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各有各的权益要度量、各有各的关系要加塞。一个项目评审会开了小半个钟头,却连谁有资格参与男n号面试都没定下。易烊千玺昨天才从丹麦飞回国,眼下一脑门的北欧时差,既困且烦,最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索性长腿一撑,椅脚划过地板,发出“吱啦”一声噪响,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不错眼地看着易烊千玺,生怕一个不小心触着了这少爷的逆鳞。

 

易烊千玺偏头用手漫不经心地扒拉了两下额前的碎发,从旁座恒禧高管兜里摸出一盒烟,施施然地顶着万众瞩目站起身:“各位先议着,我出去解解乏。”

 

这也就是易烊千玺吧——任你一屋子人间富贵客,愣没有一位敢开口说个“不”字。

 

“问你呢,魔怔了?躲这儿来干什么?那可还一会议室大老板等着您拍板拿主意呢,您倒是吭个声呀!”李由和易烊千玺是发小,打光屁股时起就和他一起上房揭瓦,随意惯了,远不如别人待易家少爷那般诚惶诚恐。

 

李小爷连珠炮似的蹦出来一长篇话,易烊千玺默了一会儿,没答,然后叼着烟冲隔壁偏偏头:“这屋里干什么的?”

 

这问题问的没头没脑的,李由“啊”一声,顺着易烊千玺所指,翘脚往四周看了看,又侧耳听了一阵声,不太确定地挠了挠下巴:“好像……是那个什么新晋国民初恋?叫——诶,叫什么来着?”

 

易烊千玺撩了撩眼皮,不置可否的样子,又嘬了口烟。

 

李由主业是导演,工作室就挂名在恒禧。眼看着小太子这架势是不满意了,他“欸”一声,掏出手机翻了个号码拨出去,效率之高,不到五分钟就把屋里那位的底细摸了个门儿清。

 

“王俊凯,男,1999年9月21日生于山城;2018年8月,参加恒禧旗下水星娱乐重点打造的偶像竞演养成类真人秀《精彩才刚刚开始》;2018年11月,《精彩才刚刚开始》总决赛,王俊凯以第一名身份正式出道。”李由一口气不带卡壳地背完王俊凯的个人履历,然后抬手越过易烊千玺的肩膀,叩了叩被他倚着的那道墙,“至于这里头——Elle的记者正在给他做专访。”

 

“果然……”

 

易烊千玺声音极低地说了句什么,李由没听清,刚想追问,却被易烊千玺摆摆手给打断了,“走吧,我们回去。”

 

回去依旧闹得很,聒噪程度丝毫不亚于朝阳区早上五六点种那被退休大爷大妈挤满了的菜市场。易烊千玺和李由一前一后进了门,易烊千玺他大哥派来专门伺候小少爷的特助忙替他拉开椅子,易烊千玺双手撑着会议桌,没坐,只将视线在一屋子的神仙鬼怪中巡睃一圈,等到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安静了,他才慢悠悠地开口:“抛开生意不谈,在座各位大多是千玺的长辈。我一个演员嘛,投资的事情我不懂,即便挂了个‘制片人’的名头,也不过是承蒙各位叔叔伯伯抬举。”

 

一群人忙道“不敢不敢”,又或者虚头巴脑地吹捧起易烊千玺这两年在影视圈里取得的成绩。易烊千玺不甚在意地摆了下手:“成绩那也是我当演员的成绩,和做生意没关系。不怕各位笑话,先前我一直在国外休假,大前天晚上才被我哥一通电话提溜回来,这到现在脑袋还晕乎着呢,刚出去抽了根烟也没见多清醒——这样吧,这钱怎么花,就由各位叔伯和我们恒禧的章总一起商量着来。”话说着,易烊千玺一巴掌拍到刚被他抢了烟的恒禧财务总监章淮松的肩膀上,这章淮松是他大哥易彬的得力干将,易烊千玺心里有数,和章淮松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继续道,“至于这选角和电影到底怎么拍,我个人意见,是放权给导演组和编剧,毕竟术业有专攻——哦当然,如果各位有好的人选推荐,我们导演组也欢迎,是不是啊,李导?”

 

李由从善如流,立马点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一席话说完,易烊千玺似乎终于满意了,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连声音都往下低沉了几分:“怎么样?要是大家没别的想法,那我这个男一号可要回家补觉去了啊。”

 

这易烊千玺看着悠哉随性,一番安排却做得滴水不漏,面子给足了众人的,决定权又一分没少了他自家产业,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愿先开口触这个霉头。

 

易烊千玺耸了耸肩:“那看来是都没有意见了——李导?”

 

李由作为易烊千玺多年损友,一个眼神就知彼此肚里几两几分,他忙替易烊千玺拿起搭在座椅靠背上的风衣,假笑殷勤:“来,易公子这边请,我送您。”

 

眼见着会议室的门一点点在眼前关上了,两人进了电梯,李由才收起他那一脸堪比金扫帚奖最令人失望男演员的油腻演技,一拳擂上易烊千玺肩膀:“行啊,你小子!”

 

易烊千玺倚着电梯厢壁呼了口气:“这群老家伙……啧,不一次性说开了,他们能从电影开拍一直跟你磨叽到电影下映。”

 

先前有个现实向冷笑话,说国内的影视作品质量受行业经济发展直接影响——最早煤老板做投资人,除了要求找女演员,没有别的任何要求,因为他们非常具有安全生产意识,知道煤矿里面瞎干预是会出人命的。等到煤老板垮的垮、凉的凉,房地产商登上历史舞台,也还好,因为虽然房地产商喜欢管理,但总体来说他们不干预创作。最差的是现在,房地产泡沫了,互联网企业进来,五花八门全是他们自己的想法和理念,什么顶级流量、大数据、大IP……越来越离谱,越来越不给电影人空间。[1]

 

李由和易烊千玺年纪相仿,勉强摸着了一点儿房地产商主做投资人的时代尾巴,还没来得及大展宏图,就“咣当”一下子掉进了互联网时代。要不是有易氏和他自己家的势力帮衬着,估计现今最炽手可热的第八代导演也就“泯然众人矣”了。

 

李由心有戚戚焉,陪着易烊千玺出了电梯,朝早已待命的保姆车走去。易烊千玺已经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临了上车前却突然抓住李由的手臂:“给我安排个人。”

 

“啊?”李由一愣,没反应过来。

 

易烊千玺复又松开手,把自己重重地往座椅里一摔,揉着眉心吐出三个字——

 

“王俊凯。”

 

 

**

 

新电影名叫《长安》,恒禧大手笔斥资五千万,专为其搭建起一座唐城,占地面积近百亩,在邀请十数位史学名家查阅大量史料和考古档案的基础上,尽可能真实地还原了一千多年前的盛唐长安。

 

易烊千玺临时有事耽搁了几天,等他正式进组的时候,其他人基本上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影帝大驾,自然少不了一阵热闹。李由揣着袖子在一旁,看猴戏似的看那些有的没的都上赶着往易烊千玺跟前凑,再一回头——哟嚯,树影底下还藏着个人呢!

 

“诶。”李由溜溜达达地绕到树后,踢了一脚那顾头不顾尾的嫩屁股,“王俊凯,影帝来了你都不上去请安问个好啊?架子挺大嘛!”

 

王俊凯征战王者峡谷兴头正酣,才没工夫搭理什么闲杂人等,特大爷地往背后一挥手:“让他候着!”

 

李由默了半晌。

 

可了不得。

 

不说在贵圈,便是放眼整座四九城,同辈人里易烊千玺都是那拔尖儿的头一份——有家世的不如他有本事,才成年就凭一己之力带着处女座横扫国际国内各大电影节,票房口碑双保证,道声“祖师爷赏饭吃”亦不过如此;而转过头来再看,娱乐圈里影帝不少,却难再挑出一位像易烊千玺这样的“家学渊源”,易家往上数三代,开国大典时、天安门城楼上都有易烊千玺他爷爷一个位置,帝都的大家族掰着手指头数也就那么几家,而易烊千玺本人正是两大家族联姻后权势与利益叠加所得的最佳产物,更难得他还是幺儿,上有长姐促姻亲,中有大哥撑家业,最后就这么一个老来子,要星星不摘月亮,端的是比《红楼梦》里贾氏宝玉还更金贵。

 

易公子眼界高,难得看上一个人,除了他那年龄没差几岁的小外甥,更难得对一个人上心。

 

那天停车场里匆匆一别,易烊千玺着急回家补觉,只扔下个名字就走了。李由琢磨着太子爷的心思,既怕“不足为外人道”,又怕事出反常必有妖,拖到到最后联系王俊凯的经纪人时,自然也没敢提易公子大名,只道是导演觉得角色合适,才钦点了这位初出茅庐的小流量在《长安》演员表里留下一瞥。

 

至于这“一瞥”能不能“惊鸿”,那就是后话了,还得看王俊凯他自己表现,有没有本事抓牢这个机会。

 

然而即便是这样,也足够电话那头王俊凯的经纪人千恩万谢,更早早把自家艺人打包送来剧组,美其名曰“提前找好状态”。李由冷眼觑看下,倒不知道这连片的脚手架值得找什么好状态。

 

王俊凯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主,他知道《长安》这资源有多难能可贵,经纪人旁敲侧击各种试探,他不是装傻、是真傻,是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行了哪尊神佛的大运,被从天而降的大馅饼砸中了,却连该去哪座庙里顶礼谢恩都没个主意。

 

说话间,易烊千玺已经应付完围在他身边朝圣似的人群,笑眯眯冲李由抛了个wink:“小柚子,见了你千总怎么一点儿也不热情?”

 

李由磨牙:“进了爷的组,就是爷的人,爷还没嫌弃你甩大牌迟到呢,你自己倒是上赶着了。”

 

易烊千玺摊手:“没办法,我们家小少爷你是知道的,最近又和他那小竹马——王俊凯?”

 

易烊千玺话说到一半,一低头正对上王俊凯抬起的脸,两人一站一蹲,同时都愣住了。

 

“你——”

 

“你——”

 

两个人异口同声,又齐刷刷住了嘴。画面一时有些诡异。

 

李由作为旁观者清,清了清嗓子扯过两人的注意力:“两位,谈情也好、叙旧也罢——咱屋里去?”

 

 

易烊千玺有专属的休息室,李由领人简单参观了一圈,临出门还不忘贴心地把易烊千玺的工作人员和王俊凯的小助理一起给捎带走,为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那可是易烊千玺!

 

王俊凯再怎么少年无畏,也不免有些拘谨。他腰板儿笔直地坐在沙发上,双手虚握拳搭着膝盖——就差胸前再飘一条红领巾了。

 

休息室里各式家电用品齐全,易烊千玺弯腰在小冰箱里翻翻捡捡,等挑好了饮料一转身,对上王俊凯小学生似的板正姿势,便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我是不是该冲你说声‘下课’,你才能放松下来啊?”

 

王俊凯一窘,被他说的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我那什么……不是看着您紧张嘛……”

 

“放心,我不吃人。”易烊千玺心情颇好地打趣一句,递给他一瓶果汁,拖过化妆台前的椅子坐到他对面。

 

王俊凯挠挠头:“您本人比电视里漂亮多了……不是不是——欸,我是想说,就是您这张脸……近看——”

 

“特别像你认识的一个熟人是吧?”易烊千玺十分善解人意地把小孩儿磕磕绊绊的话给补全了。

 

王俊凯一愣,瞬间瞪大眼睛:“您怎么知道?!”

 

“尹柯,我外甥。”易烊千玺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又生怕王俊凯听不明白似的,“他妈是我亲姐,他姥爷是我亲爸,你是他高中同学,我去他学校接他时,遇见过你。”

 

“那……那还挺有缘的,哈……”王俊凯干笑了两声,想着自己原来撞的是这么一遭九曲十八弯的通天大运——我高中同学他舅舅是影帝?

 

易烊千玺笑了笑:“直接告诉你,就是怕你自己瞎猜。尹柯是我们家第一个小辈,又是我姐姐唯一的儿子,难免溺爱了些,他和邬童……咳,总之咱俩也算有缘,尹柯从小到大同学那么多,我就记住一个你。以后同在一个组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可以尽管来找我。”

 

易公子一诺千金,难得开次尊口,却不想面前这小孩儿完全不识抬举,重点全然跑偏到了易烊千玺话里的前半句,踌躇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说不上是纠结还是诧异,问:“尹柯和邬童……他俩现在还在一起呢?”

 

易烊千玺微不可见地一皱眉:“他俩会一直在一起。”

 

答非所问,这话是刻意咬重了说的,傻子也该能听明白其中暗示。王俊凯“啊”一声,才反应过来影帝大大多半是会错了自己的意思,忙连连摆手要解释:“不是,我——”

 

“好了。”易烊千玺却没耐心再听了。虽然差了一辈分,但易烊千玺和尹柯年龄差却并不大,与其说是舅甥,倒更像是兄弟,兼之尹柯小时候父母双亲都忙,这大外甥几乎是在易烊千玺跟前被看着长大的。易烊千玺吐槽姐姐姐夫溺爱孩子,却不知对尹柯最没底线的就是他自己。尹小少爷看着乖乖巧巧,从小却也是个招猫逗狗的熊孩子,再加上他那个哪吒转世似的霸王竹马,易烊千玺这些年来可没少替这对冤家干擦屁股善后的事。

 

易烊千玺起身,脸上笑容还是温温和和的,只是拿捏着端出了几分上位者的睥睨气势,说教王俊凯:“我看你眼神明澈,是个可塑之才。你有你的路要走,尹柯和邬童也有他们的路要走,就算以前他俩对你有什么得罪,我这个给人当长辈的,又和你同在一个圈子,自然也会最大限度的补偿你。至于那些不该想的——以后就不要想了吧。”

 

大概真是把他当小孩儿看了,易烊千玺连最基本的委婉都不屑于,一番话说得比白开水还清亮透底,直听得王俊凯欲哭无泪,简直要给这尊大神跪下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才说不让别人瞎想,自己这脑洞都要堪比黑洞了!

 

王俊凯挣扎着还想再解释,易烊千玺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易烊千玺比了个手势,示意王俊凯自便,王俊凯无法,只能把这误会惦记在心里,等以后有机会了,再好好跟脑洞惊破宇宙的影帝大大掰扯明白。

 

至于眼下……他不好再打扰易烊千玺,轻手轻脚地离开影帝专属休息室,反身关门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掌心里湿漉漉的一手水痕。

 

——啊,原来是易烊千玺亲手递给他的那瓶果汁。

 

 

**

 

《长安》故事背景取自唐代宗李豫时期,论起来,还和易烊千玺曾经主演过的一部电视剧《长安十二时辰》有些藕断丝连的关系。

 

主演《长安十二时辰》时,易烊千玺比现下王俊凯这般年纪还要小两岁。他出道即在巅峰,拍惯了电影,拍电视剧倒更像是玩票性质,却没想到这一把玩就玩了个大的,直接碾压式刷了当年所有上星剧集的收视率。

 

李由曾笑嘲:易公子这锦鲤体质,也就二十多年前的《还珠格格》可堪比拟。

 

易烊千玺在《长安十二时辰》中演李泌少年时期,顶头的圣人是唐明皇李隆基;如今一晃八年过去了,易烊千玺再演李泌,却已然是“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昔日少年官拜凤阁,他辅佐的人也从李隆基变成了李隆基之孙、唐代宗李豫。

 

王俊凯饰,李豫。

 

 

诚然这一路有资本保驾护航,易烊千玺的演技却也实打实对得起他拿到手里的那些奖项。而相比之下,王俊凯这位选秀出身的流量小生,在李由剧组里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

 

又一次喊“卡”,又废一条,李由一张脸黑得已经足以媲美锅底。眼见着狂风暴雨将至,王俊凯龙袍加身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一时全组上下连个敢大声喘气的都没有,李由一甩分镜剧本,霍地从监视器后面站起身:“王俊——”

 

“王俊凯。”

 

正当李由准备骂人的同时,易烊千玺也站了起来。影帝脸色不算好看,开口的声音也冷冰冰的:“你是皇帝,不是太监——看看你这副畏手畏脚的样子,对得起李泌为你出山奔走、对得起李泌为你牺牲自己的大道理想吗?”

 

易烊千玺用戏中情感戏中人,王俊凯抿唇听着,表情逐渐由懊恼挫败转向疑惑、又最终定格在恍悟,他攥了攥拳头,望向李由和易烊千玺的目光中有恳求、也有跃跃欲试。李由脸上的表情很微妙,颇有些一言难尽地瞥了身边的影帝大大一眼,影帝大大撸起袖子,冲摄影老师打了个响指,几步跨上皇帝所在的高台:“先不着急正式开拍,让我们试一条来找找感觉。”

 

今天本来没有易烊千玺的戏份,他便只穿着一身常服,素着一张脸到了盛装的王俊凯面前。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似乎有情意流转——又似乎没有。王俊凯不由得看的愣了,直到易烊千玺开口说话,才猛地回过神来。

 

“听说你把台词都背下来了?”易烊千玺问王俊凯。

 

《长安》为力求还原,台词不仅晦涩,而且更大多偏重古言,王俊凯心知自己演技不达标,便干脆笨鸟先飞,卯足劲儿在台词方面下功夫,不仅把自己的台词背得滚瓜烂熟,就连其他演员的部分也说出个大概。眼下易烊千玺问起,他忙不迭点头:“都背下了!您想对哪场?尽管挑!”

 

小孩儿到底是小孩儿,这副急不可耐求表现求摸头的模样逗得易烊千玺忍不住发笑,清了清嗓子才道:“就——皇帝赐李泌吃肉那场吧。”

 

王俊凯眼睛刷地一亮。

 

 

剧组第二天整休,当天傍晚李由便拎着半打啤酒敲开了易烊千玺的房门。

 

易烊千玺才洗完澡,头发上的水珠还没来得及擦干,正一滴一滴沿着发梢融进那被丝绒浴袍半掩着的春光里。易烊千玺单手撑着门,将李由堵了个结结实实,并且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挑眉:“怎么?来潜规则我?”

 

李由虚踹他一脚:“积点儿口德吧!太子爷!”

 

“你今天怎么回事?把戏演成那个奶奶样儿还护着人不让我骂?”

 

两人坐在飘窗前,就像以前读书时那样,一人手里拿着一罐啤酒,默契地碰了个杯,然后各自灌下去半瓶。

 

易烊千玺笑笑,垂着眉目,轻声道:“你不是一直好奇,我为什么对王俊凯这么上心吗?”

 

“我曾经见过王俊凯三次。”

 

 

第一次是尹柯高二那年。

 

易烊千玺休假在家,惦记着许久未见的大外甥,便索性打发了司机,亲自去接尹柯放学。

 

尹、邬两家交好,那时尹柯和邬童已然是顶着青梅竹马名头的欢喜冤家关系。易烊千玺将车停在学校侧门,隔着一道爬满常青藤的栅栏,隐约能看见教学楼后的一片湖景。

 

距离放学时间还早,易烊千玺下车倚在车门边点起一颗烟,才刚吸了一口,就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在喊尹柯的名字。

 

易烊千玺循声望过去,只见刚才还悄无一人的湖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小少年,一个是自家大外甥无疑,另一个影影绰绰瞅着像邬童,可仔细看身量却比邬童要高上几分。易烊千玺好奇,绕到距离两人更近的一处位置,隔着栅栏偷看“少年维特之烦恼”。

 

因为有常青藤挡着的缘故,校园里的两人并没有发现外面“行径鬼祟”的易烊千玺。易烊千玺看着那酷似邬童的少年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枚信封,扭捏半天要往尹柯手里塞,而尹柯表现得则似乎很不高兴,不仅拍掉了少年的手背,更一声不吭扭头就走,任由少年在他身后边喊边追。

 

易影帝虽不屑于接所谓“青春疼痛文学”改编影视剧,看着眼前这一幕却也脑补了个大概,也因此,当易烊千玺第二次见到王俊凯时,即便他正在和邬童打架,易烊千玺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

 

毕竟少年人嘛,意气风发,热血又中二。

 

 

易烊千玺第二次见王俊凯,是尹柯邬童即将升高三那年的暑假。

 

高三生不配拥有假期。易、尹两家子人中龙凤都忙,于是接送孩子上补习班的重任便又落在了才拍完一部戏,正给自己放长假的易影帝头上。

 

补习地点在一处小区里。易烊千玺有日子没在四九城里开车了,憋憋屈屈地受着导航指挥,半天才驶到目的地。尹柯着急怕迟到,打了声招呼,推开门就跑。易烊千玺无奈,目送他一路兔子似的撩进老师家所在单元门洞,才继续憋憋屈屈地转着方向盘把车往外稍。

 

“邬童!”

 

小区路窄车多,易烊千玺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位置,结果被这么石破惊天的一嗓子吼得手一哆嗦,方向盘一歪,“咣当”一声,直接将车后屁股怼到了居民楼墙上——感情好,终于不用再为停车入位而焦心了。

 

易烊千玺:“……”

 

易烊千玺攒着一肚子的火下车给助理打电话,才开车门,就见俩半大小子跟踩着风火轮似的从面前呼啸而过,他眼尖,再一结合方才始作俑者的那一声“邬童”——影帝大大面色不虞地一挑眉梢,长腿一跨,几步追上前方扭打成一团的俩混世魔王,没怎么费力气的就一手拎一个,跟拎小鸡似的把人强分开,先审左手里的“邬小鸡”:“邬童,你胆子挺肥啊?敢逃课打架?”

 

尹柯和易烊千玺亲近,邬童和易烊千玺也亲近,见着来人是他,嘻嘻哈哈地讨饶:“小舅舅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爸妈啊!”

 

易烊千玺“哼”一声,把邬童往地上一扔,没管他夸张做作的呼痛,又将目光转向右手里的小朋友身上。小孩儿脑袋耷拉着,从脸蛋到衣服沾的全是泥,只一双眼睛顶漂亮,一汪水光潋滟掬着夏日里的晴方好,悄悄打量人的小可怜样儿,看得易烊千玺都不忍心对他大声说话了:“咳……你叫什么名字?”

 

“王俊凯……我叫王俊凯。叔叔,我和邬童是同学,我俩没想打架,就闹着玩儿呢,真的……”

 

 

然后第三次,当年高考结束。

 

似乎每一年高考前后都会迎来一场暴雨,也说不清是发泄情绪,还是普度众生。那一年暴雨倾盆,仿佛要将天地都翻覆了,易烊千玺从家开车去医院的路上,眉头就没松下来过。

 

易烊千玺他外婆昨天晚上走楼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老人家年纪大了,浑身上下骨头都是脆的,这一摔很可能就要不好了。

 

大雨磅礴,雨刷才划过前窗玻璃,将将能看清一点儿路况,视线转瞬便又被雨水给糊住了。万幸易烊千玺虽心急,人却不糊涂,宁肯开得慢一点,也不敢冒险。

 

等他一步一挪,终于将车开到医院时,天已经擦边儿黑了。

 

他匆忙停好车,摔了车门就往顶楼特护病房冲。

 

然而等待他的,只有一片哭声。

 

那一瞬间易烊千玺手脚冰凉,他浑身都湿透了,脸色更是惨白得可怕。大姐哭着上来扶他,他轻轻拂开大姐的手,穿过人群,直挺挺地跪倒在病床前,冲着那已被白布盖住的躯体,重重磕下一个头:“对不起外婆,您的千玺来晚了。”

 

人死如灯灭,后事自有后人磨。易烊千玺在医院忙前忙后一晚上,直到夜深才被大哥硬逼着回家休息。他晃晃悠悠地走在医院空无一人的楼梯间里,整个人都仿佛是抽离的,感知不到痛觉,也感知不到悲伤,只有脚步声“咚、咚、咚”地回响,然后……他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啜泣声。

 

王俊凯——这时他已经知道这个孩子大名叫王俊凯,正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小团,藏在楼梯间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很小声、很小声地哭着。

 

“喂。”易烊千玺没什么力气地抽了抽嘴角,用鞋尖踢了踢小孩儿的屁股,“你哭什么?”

 

“我……我妈妈……我妈妈不在了、呜……”

 

王俊凯固执地不肯抬头,只凭着本能回答道。

 

易烊千玺叹了口气,对着这么一个也说不上认识的小娃娃,竟莫名生出了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酸感触。他蹲下身,拉过小孩儿紧紧攥成拳的手,掰开来放进去一块糖,哑声道:“别哭了,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别的再多的安慰却也说不出口了,易烊千玺又叹了口气,摸了摸王俊凯的头,转身离开。

 

 

如此三面,竟已将爱恨情仇、生老病死都经历了一遍。

 

饶是李由见多了各式剧本也忍不住咋舌:“这……倒真挺有缘。”

 

易烊千玺呷了口酒,摇摇头:“我们家那孩子我知道,和邬家小子就是一棵藤上的两朵花,从小到大就挨在一处,谁也甭想把他们给分开了。这些年别的不说,我自认看人还是很准的,王俊凯是个好孩子,只要他拎得清,别再对尹柯有什么非分之想,那我还是很乐意做一股东风,扶他上青云的……李由,你要知道,我今年已经二十七了。”

 

难得从易少爷嘴里听到这般“时不我待”式的感慨,李由没有打趣,握着手里的酒瓶和他碰了下杯:“我知道,你早就有心想转幕后。”

 

“演员吃的是青春饭,何况我们家老爷子这两年身体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我可以任性,但我不能不孝。”易烊千玺摊手,眉眼间风流如故,“所以啊,好好珍惜和我合作的机会吧!指不定什么时候你就得改口喊我‘老板’了呢。”

 

 

**

 

名师出高徒,在易烊千玺的指导之下,王俊凯演技进步神速,连最挑剔的李由都给了他好几次“一条过”。

 

小孩儿高兴的有些得意忘形,一下了戏就往易烊千玺跟前凑,小奶狗似的:“千总~晚上我请您吃饭好不好呀?”

 

易烊千玺正坐在树荫底下复习剧本,闻言撩起眼皮睨了他一瞬:“怎么?想抱你千总大腿啊?”

 

“嘿嘿~”王俊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就是想谢谢您。顺便……顺便还有件事想跟您澄清一下。”

 

“澄清?”易烊千玺来了兴致,“你个小屁孩儿有什么天大的事还值得跑来我跟前澄清?你该不会是——”易烊千玺似笑非笑地打趣,刻意将目光在王俊凯周身巡睃了一圈,“喜当爹了吧?”

 

“噗——”王俊凯一口水没来得及咽下去,差点儿全喷易烊千玺裤腿上,他咳得惊天动地,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哭笑不得,“您别开玩笑!我怎么可能当、当……啊!”

 

两人一坐一蹲,易烊千玺单手支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王俊凯,而王俊凯一双桃花眼里也满满当当的全是他。

 

湖光山色两相和,不过是,阳光正好罢。

 

 

“就——就吃这啊?!”

 

说好了请吃饭,易烊千玺也没跟王俊凯客气,直言地方由自己挑,王俊凯只要负责跟着结账就行。

 

来时王俊凯还有些忐忑,怕自己那丁点儿私房钱不够影帝大大一顿奢侈的,却不料易烊千玺口中的“不客气”竟是真不客气,没用司机也没用助理,直接把人拐带到了影视城周边街上的一家小面馆里。

 

王俊凯身为一名资深处女座,多多少少有些洁癖,苦着一张包子脸,不大想挨去那一看就沾满油的塑料桌椅。

 

“坐啊。”易烊千玺憋着笑看他一脸大姑娘似的扭捏,“相信我,等你吃上面就不会嫌这里不干净了。”

 

王俊凯听易烊千玺和老板打招呼的语气,是那种专属于常客的熟络,他不由得为自己的挑剔而感到不好意思,忙在易烊千玺对面坐下,更试探着要去拿起那油乎乎的塑封菜谱。

 

“行啦,别逼自己了。”易烊千玺捏着手机敲了敲他的手背,直接叫来老板点菜,“麻烦您,两份二两牛肉面,一份少要海椒不要葱;一份——诶,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王俊凯咽了口口水:“那个……多加辣?”

 

易烊千玺还没说话,店老板先乐了:“小伙子山城人吧?那咱们是老乡撒!”

 

易烊千玺笑着点点王俊凯,把菜谱还给老板:“麻烦您了。”

 

店里人不多,易烊千玺又刻意挑了僻静的角落,一丛半人高的绿植挡在柜台旁,而他们所在的位置又正好在柜台一侧,里面能看见外面,外面却看不清里面。易烊千玺双手交握,舒舒服服地卸掉腰上支撑的力道,换了一个更惬意的姿势,冲王俊凯一挑下巴:“说吧,要跟我澄清什么?”

 

“我真的不喜欢尹柯!”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王俊凯也发现了,跟影帝大大就不能绕弯弯,他干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直接把话给挑明了,坚决杜绝易烊千玺再有脑补的空间。

 

易烊千玺愣了愣,眉头慢慢皱起来:“你可能不记得了……我之前其实见过你两次。一次你们几个高二,你在学校湖边追着尹柯,非要给他送情书;一次是升高三那年暑假,你和邬童在补习班老师家楼下打架。”

 

王俊凯懵逼:“送情书——我什么时候给尹柯送过情书了??”

 

事关尹柯,易烊千玺一向记得仔细,他皱着眉提醒王俊凯:“就一天礼拜五下午,快放学的时候。”

 

王俊凯继续懵逼,一直懵逼到牛肉面上桌,他突然“卧槽”一声,“啪”地一撂筷子:“你是说那天——”

 

王俊凯已经不知道该气该笑了:“那哪是送情书啊!那是邬童和尹柯俩人又吵架——哎,您可能不知道,他们俩呀,活脱脱就一对冤家宜结不宜解,连老师都拿他俩没办法,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所以那天在休息室里我问您的,纯粹就是好奇,天天像他俩那样吵吵吵,能在一起多久啊。”王俊凯越说越激动,拿起瓶子给自己灌下去半瓶豆奶,抹了把嘴,继续道,“那天邬童和尹柯又吵架,因为……哦对!就因为隔壁班花给尹柯递情书,好死不死还让邬童给撞见了,那架势——嚯!简直就是俩小学鸡,那幼稚的我们都没眼看了!邬童也不知从哪照搬来的霸道总裁台词,说什么尹柯是他的人,他的人就不许收别人的情书;那尹柯也不是好欺负的呀,当即就把邬童给怼回去了,说邬童自己不会写情书,还拦着不让别人施展才华。啧啧啧……尹柯单方面和邬童冷战了一个礼拜,那邬童就用这一个礼拜的时间绞尽脑汁硬憋出了一篇情书,结果临到最后关头您猜怎么着?哈哈!邬童他怂了!不敢去,怕尹柯掉他面子不收!那之后的事情您也就都看到了。怎么说呢……我和邬童尹柯的关系一直不错,要不是后来他俩双双出国少了联系,我们仨现在还能经常一起出来喝酒撸串呢。”

 

这么一说,好像误会真有点儿大了。易烊千玺窘然,拄拳抵在唇边干咳一声,强撑着问:“那……你和邬童打架又是怎么一回事?”

 

想当年王俊凯也是个作天作地的霸王小祖宗——打过的架不要太多。他歪着头认真把记忆检索了半天,最后还是只能诚恳又无奈地一摊手,为自己的中二岁月赧然道:“不好意思啊千总,这我是真想不起来了。哪家好哥们儿还不兴打架的呀……我和邬童没事就比划比划拳脚。”

 

易烊千玺:“……”

 

易烊千玺:“哦那行吧。”

 

梗在心里的误会终于说开了,王俊凯不禁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挥舞着筷子当剑使,一边往嘴里扒拉面条,一边夸这家店菜做的地道。

 

易烊千玺缓了一会儿。太子爷毕竟是太子爷,就算为了自家大外甥操碎了心,那也依旧是个大写加粗的“拿得起放得下”。他摇摇头,把自己脑补多年的“狗血校园文学”从脑海里面清除掉,叹了口气道歉:“不好意思啊,小凯。”

 

哟!这就“小凯”上啦?

 

王俊凯美滋滋的:“那必然没有关系呀!说起来我还没好好谢谢您呢,要不是您首肯,我也不会有机会在《长安》这样的大制作里面露脸呀。”

 

两个都是聪明人,吃过这碗面,那乌龙的一笔也便就此翻篇不提。

 

易烊千玺拿起筷子,极斯文地挑出几根面,细细咀嚼着,直到这一口完全咽下了,才不慌不忙地对王俊凯说:“我之前翻了你的工作履历,出道不到一年,拍的最接近电影的东西是广告片和电子杂志花絮;一周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必要的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不是在拍广告、拍杂志,就是在去拍广告、拍杂志的路上。”

 

这本是圈内流量的常态,一夜爆火,抓紧圈钱,有今朝没明日,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红几时。

 

经纪人这样安排了,王俊凯就这样做,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如今同样的话从易烊千玺嘴里说出来,却使王俊凯整个人都莫名的十分难堪,几乎到了如坐针毡的地步,埋着头小声替自己辩解:“我……我也没有办法。”

 

易烊千玺嗤笑:“是啊,资本作祟,你一个小明星能有什么办法。”

 

王俊凯嗫嚅:“所以我真的非常珍惜《长安》这个机会……”

 

易烊千玺不甚在意地摆手:“不是要你表忠心。我就事论事而已。”

 

二两面不算多,对于两个成年男人而言也不过是几口的量,王俊凯和易烊千玺先后放下筷子。易烊千玺挑眉看了看王俊凯面前连汤都不剩的空碗:“吃饱了吗?要不再叫二两?”

 

王俊凯也不跟他客气,揉着肚子叹了口气:“半饱吧,不过也不敢再吃了,我这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腹肌呢,不能说没就没。”

 

“那行,走吧。”易烊千玺抬手招呼结账,老板应声过来,单子递到易烊千玺面前,他没接,反而一脸喜闻乐见地指对面王俊凯,“喏,今天我们凯哥请客。”

 

王俊凯反射弧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先前说好的这顿饭由他来请,忙翻手机:“老板,微信付款行吗?”

 

“行啊!”老板挺乐呵,“看在都是山城人的份儿上,我再给您打个九五折。”

 

这一来一回又是一番客套,易烊千玺叼着豆奶的吸管在旁边看热闹,笑得像他养的猫。

 

 

**

 

“李卿,朕欲为你在光福坊置一宅邸,你意下如何?”

 

明堂之上,天子已换了两巡,堂下那人却依旧如数十年前那般,青绿长袍迤地,怀抱拂尘,发束芙蓉冠子午簪,清清淡淡,宛在水中坻。

 

李泌行礼,面上连表情都是淡的,口中只道“不敢”。

 

圣人眼中暗抑愠色,隐隐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不敢?不敢当还是不敢要?朕即天下,天下赐你,你有何不敢?”

 

日光照不进重闱深宫,再金碧辉煌的楼宇也似牢笼。李泌将身俯得极低,道:“世事如洪,泌,不敢涉。”

 

“卡!”

 

纵观《长安》剧情结构,今天拍的这场戏可谓是整部电影中的分水岭。编剧援引《新唐书·列传第六十四·李泌》:“代宗立,召至,舍蓬莱殿书阁。初,泌无妻,不食肉,帝乃赐光福里第,强诏食肉,为娶朔方故留后李暐甥,昏日,敕北军供帐。”寥寥几个镜头便撕裂了李泌一力维持的君圣臣贤。

 

王俊凯表现的不错,撑住了君王的气场没有被易烊千玺压住风头,一下戏便拖着一袭繁重华丽的龙袍凑到易烊千玺跟前求表扬,桃花眼眨啊眨:“千总!您教我的我都记住了!”

 

易烊千玺摸小狗似的摸摸他的脑袋:“嗯,不错。”

 

王俊凯开心地在他的掌心里蹭了蹭。

 

“千总你看谁来了——”

 

“小舅舅!”

 

李由话音未落,易烊千玺和王俊凯就见片场外围那头副导演正领着三个人朝这边走过来。

 

易烊千玺眯了眯眼睛,倏地一笑:“啧,小没良心的,总算还没忘了自己有个舅舅。”

 

“是……尹柯和邬童?”王俊凯也学着易烊千玺的样子眯起眼睛,有些不确定。

 

“是他们。”易烊千玺衣袂当风,王俊凯缀后不自觉地跟上他的脚步,只听他道:“走,千总带你拜码头去。”

 

和邬童尹柯一起来片场的是恒禧的艺人总监许铭阳。

 

许铭阳和章淮松同为易彬的左右手,在恒禧的地位非同寻常。易烊千玺有意为王俊凯铺路,领着他便直奔许铭阳面前:“你们仨怎么凑一起去了?”

 

许铭阳在业内素以画风吊诡闻名,是个凡事都不怎么爱走寻常路的牛人。他屈指一推眼镜,似笑非笑揶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疼外甥的——二少。”

 

易烊千玺懒得跟他斗嘴,回手往王俊凯后脑勺上一拍:“小孩儿机灵点儿,见着顶头上司还不知道喊人吗?”

 

王俊凯被易烊千玺拍得一踉跄,差点儿一头撞进许铭阳怀里,忙站直鞠躬:“许总好!”

 

许铭阳镜片后的一双凤眼微微一眯:“二少,有心了?”

 

两只都是千年的狐狸,一道眼风也跟刀光剑影似的。易烊千玺“啧”一声:“让他们小朋友自己玩儿,咱俩抽根烟去。”

 

许铭阳不置可否,耸了耸肩,率先转身往片场无人僻静处走去。

 

易烊千玺把王俊凯推给邬童——那小子扬着一脸“他乡遇故知”式的雀跃,早按耐不住,“嗷呜”一声扑上来和王俊凯对拳。相比之下,尹柯倒是乖乖的,只偏头望着易烊千玺,微微笑道:“小舅舅不是答应我要戒烟的吗?”

 

易烊千玺一愣,笑着往他额头叩了个爆栗,爽快道:“行,等会儿让你阳哥自己抽烟,我磕棒棒糖。”

 

目送三个孩子往休息室去了,易烊千玺方提步追上许铭阳。

 

“无事不登三宝殿,可别告诉我你真就是过来送俩孩子。”易烊千玺折了段草梗咬在嘴里,摆摆手拒了许铭阳递过来的烟,“不抽了,小少爷管着呢。”

 

许铭阳嗤笑,倚着墙长吐了口烟圈,懒懒恹恹的:“本来是有事,现在没了。”

 

易烊千玺抬脚就往他小腿上踹。

 

“老大前两天给我透了个底,说你打算拍完《长安》之后就逐步退圈。”许铭阳垂眸将目光落在手指间的香烟上,开口声音平平,“恒禧发展到今天,靠的不止是一个影帝;恒禧要想维持娱乐圈霸主地位,手头不能没有王牌。”话说到此,他抬眼,直视易烊千玺,“我今天来,本来是想跟你聊聊,看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接班人选,运维这边也好早做规划。现在不必聊了。”

 

易烊千玺哑然失笑:“那你看王俊凯怎么样?”

 

“你都把人直接怼到我面前来了,还由得我说一个‘不’字吗?”许铭阳冷哼。

 

易烊千玺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点头:“你说的对,所以这人以后要是红不起来我就找你。”

 

 

“真没想到你和小舅舅还能撞到一起来!”

 

休息室里,邬童兴致勃勃,围着皇帝装扮的王俊凯一圈圈打转。尹柯坐在沙发上,表情寡淡,那双和他舅舅如出一辙漂亮的琥珀色眼眸却亮得摄人,一言不发,一瞬不瞬地盯着王俊凯,仿佛头一次见他似的。

 

王俊凯被这小情侣俩缠得头晕又看得心里直发毛,实在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咳……我说尹柯啊,你总盯着我看干什么啊?”

 

尹柯握拳抵着下巴,一脸要笑不笑的模样:“没什么。就是觉得——邬童说的对。”

 

鉴于已经见识过的易烊千玺的脑补能力,王俊凯怎么琢磨怎么觉得尹柯这个“没什么”里是“有什么”。

 

“不是、我觉得你肯定是误会——”

 

“邬童,我把手机落在阳哥车里了。”

 

王俊凯张张嘴试图再为自己找补两句,结果话没说完就被尹柯给打断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邬童一声“得嘞”便冲出门;转头,又目瞪口呆地看着尹柯将双手交握身前,一副大佬做派地冲他挑起眉梢:“我们谈谈。”

 

“我知道你喜欢我小舅舅。”尹柯开门见山,端的是现实说法何所谓“振聋发聩”,仅靠十个字加一标点就把王俊凯锤得眼前直发黑。

 

王俊凯一口老血梗在喉头:“不是?我——”

 

舅甥俩不止长得像,连脑洞也同承一脉,放飞自我的速度和加速度不要太快。

 

出身高门,亲情、友情、爱情无不顺心得意,尹柯就算面上表现的再如何老成,一双眼睛清溪似的,也藏不住那几分孩子气的“与有荣焉”式骄傲,矜持道:“你会喜欢他也很正常,毕竟那是我小舅舅。”

 

王俊凯哭笑不得,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和这舅甥俩狗血的“缘分匪浅”——前脚好不容易才跟易烊千玺解释清楚自己是真没有肖想过他的宝贝外甥;后脚就被尹柯一本正经地当成他“小舅妈”的后备人选来说教谈心。

 

尹柯又道:“你看我小舅舅的眼神,就像邬童看我一样。人的眼睛是最诚实的,瞒不了谎。”

 

说者无心且坦荡,听者却不由得愣了。王俊凯下意识抬手抚上自己的眼角,有些迟疑:“我……千总是我的前辈,亦师亦友……”

 

“聊什么呢?饿不饿?”易烊千玺推门进来,许铭阳和邬童跟在他身后,正好打断王俊凯没说完的话。

 

邬童手里攥着尹柯的手机,一进屋就迫不及待粘回自家捕手身边,亲亲热热地“吧唧”一口。

 

小情侣俩捉对,自带“旁若无人”气场,几步开外,易烊千玺拿皇帝赐李泌的大氅当外衣披,长身玉立,闲闲地插着裤兜倚着门,看尹柯的眼神有多宠溺,看邬童的眼神就有多嫌弃。

 

新月派诗人卞之琳作《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易烊千玺在看自家两个小辈秀恩爱,殊不知也有人正在看他。

 

且看的满腹惊诧与狐疑。

 

——难道我真的喜欢他?

 

王俊凯就像头一遭出门的大姑娘,被尹柯一句话点拨,惶惶然,不安中又掺杂着些许不那么足以为外人道的……雀跃。

 

是尚且稚嫩的小鹿,蹦跶在少年名为“怀春”的心坎儿上。

 

勇往直前。义无反顾。

 

 

**

 

“皇帝为什么逼李泌吃肉?为什么赐李泌豪宅?为什么替李泌安葬父母?因为他将李泌当成他的私有物,他对于他父亲肃宗皇帝放李泌归隐那一套是不屑的。你看他说‘朕即天下’——‘朕即天下’是什么意思你懂不懂?”易烊千玺其实没比王俊凯大多少,但因为有尹柯的辈分在,一说起话来就总忍不住往“语重心长”那个方向策马奔腾,他既有心捧王俊凯,自然也明白“强捧遭天谴”的道理,与其拿金子堆出一棵摇钱树,倒不如教小苗不分杈地长成松柏。

 

“你要学会给人物写小传,从最细微处入手,去琢磨,去分析人物的成长环境、社会交往、家庭姻亲、衣食住行等等。就像我们说‘没有平白无故的爱,也没有平白无故的恨’,一个人,他选择在这样一个时点,完成这样一个行为,那一定是有他自己的原因在里面。影视作品的篇幅毕竟有限,做不到事无巨细,全方位、无死角地呈现一个角色的一生,那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我们演员的价值来了——你眼睛里要有戏。”易烊千玺越说越来劲儿,干脆现场给王俊凯演示起来,“就说这去青楼喝酒吧——”

 

“噗——”王俊凯原本正听得津津有味,闻言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好好的说演技,您怎么一杆子扯、扯青楼去了啊?”

 

“智者见智,淫者见淫。我不过是说个青楼而已,又不是真让你去嫖,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易烊千玺斜睨王俊凯一眼,“小朋友,思想挺活跃啊?”

 

王俊凯少不更事,被暗恋对象一句话撩拨成了炸毛的小奶狗,偏还强撑着不肯低头,咬着牙根儿反问道:“那千总呢?千总思想就腐朽了吗?”

 

“哟?”易烊千玺身居高位久矣,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像王俊凯这么不知者无畏的“英雄人物”了,语气里不由得带上了实打实的诧异,“连爸爸都敢挑衅,你胆子不小啊少年。”

 

王俊凯自诩扳回一城,全了面子,便又笑嘻嘻地凑过去给易烊千玺添茶倒水,才不惧太子爷刀子嘴豆腐心的表面威严。

 

 

方才听易烊千玺讲课时,王俊凯图顺手将手机放在了膝盖上,却不料猛一起身忘了这茬儿,“啪嚓”一声,手机就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吻。

 

这一下力道不小,生生把王俊凯十分宝贝的海贼王联名款限量手机壳给摔掉了。易烊千玺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孩儿以一副猛虎扑食的架势扑向手机和手机壳遗体,“这是什么?”他捡起正巧被风吹落到他脚边的塑料纸,“你手机壳里掉出来的?护身符?哈,你拿糖纸当护身符啊?还真是小朋友啧。”

 

糖纸已经很旧了,原本鲜艳的颜色变得斑驳,却依旧被很用心地保存着,展成整整齐齐的一张。王俊凯有点儿不好意思,硬着头皮把糖纸从易烊千玺手里讨回来,合拢在掌心摩挲:“这个啊……不是护身符,是我的……嗯……光。”

 

“光?”

 

“嗯。”王俊凯声音低沉,显见的情绪也不是很高,易烊千玺了然,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脑袋:“没事,我就是好奇随口一问,不想说就别说了。”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王俊凯盯着手中的旧糖纸看了一会儿,仰头冲易烊千玺扯出一个笑脸,“我还没跟您提起过我家里吧?”

 

……

 

易烊千玺没想到自己会出现在王俊凯的故事里,且是以主角的身份。

 

按照王俊凯的描述,那一晚在医院楼梯间,男人就如同《大话西游》中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以一己之力披荆斩棘,将一束光递进了小少年那被黑暗和阴霾布满了的天。

 

那颗糖就是那束光。他随手施与的,却被一个人记了许多年。

 

易烊千玺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于是他叹了一口气,就像当年当日当晚一样,伸手摸了摸少年柔软的额发,对他说:“都过去了,生活总要继续。”

 

王俊凯霍然抬起头。

 

 

**

 

“我真应该给你一面镜子,让你瞅瞅自己看人家小孩儿时是什么表情。”李由一脸唾弃。

 

易烊千玺恹恹地,霸占着李由的座位,从监视器里看王俊凯和别的演员搭戏,“我什么表情了?怎么就被你说的那么不堪呢。”

 

“亏你大少爷还知道‘不堪’俩字怎么写啊?!”李由压着嗓子怼易烊千玺,“眼珠子都快掉人小孩儿身上了,跟个恋-tong、癖似的……”

 

“他今年整二十周岁,早不是‘童’了。”易烊千玺淡淡道。

 

“哦他不是‘童’——他不是‘童’你就可以——卧槽?!”李由一句话说半截,惊得差点儿把自己的舌头咬掉,除了目瞪口呆还是目瞪口呆,哆哆嗦嗦地手指易烊千玺,“他不是童;那你就是、就是——恋……”

 

李由这副颇具喜感的倒霉样儿像极了被叨毛的鹌鹑,易烊千玺云淡风轻地耸了耸肩膀,视线分毫不错全落在镜头前王俊凯的身上,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满当当,再容不下其余分毫。

 

李由忽然想起几年前易烊千玺主演的一部民国背景下电影。

 

家国天下,爱恨情仇。吾幸而得汝,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2]。

 

易烊千玺饰奉军少帅,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也曾于满堂华彩时与友人调笑:“怎么?我还不能捧个角儿了?”

 

开场言道“捧角儿”,最后曲终捧出的却是自己一颗真心。

 

回首百年身。

 

李由叹了口气。

 

 

王俊凯开始躲易烊千玺。

 

从肢体到眼神,很多次易烊千玺明明感觉到小孩儿就在附近,抬眼要寻时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潦草的背影。

 

易烊千玺幼年时曾拜在某位国画大师门下学艺,山一程,水一程,小少爷最爱画的就是水墨风景,莲藕似的胳膊握着狼毫,墨汁跌跌撞撞地在宣纸上晕开一笔又一笔。

 

一笔经年,一笔勾着往事扯起蛛网细的线,将心脏缠紧了,紧到勒出血珠子,然后不及呼痛便又凝成了胸口朱砂痣。

 

是以,二十七载纵横笑傲无畏者,踌躇滋味,今宵始知。

 

于是当天收工,易烊千玺在片场拦下了正追着李由讨教的王俊凯。

 

易烊千玺捻着袖子挡在两人面前,没说话,嘴角却慢慢挑起一个极轻极淡的微笑来。曾有幸见识过易二少当年生杀予夺、峥嵘岁月的李导当即一哆嗦,扭头撒腿就跑,十分不道德地把自己小白兔似的新人演员撂在了大灰狼的爪子底下。

 

大灰狼把小白兔叼到墙根儿底下,磨牙嚯嚯:“怕我?”

 

小时候不懂情爱,待长大了又被市场逼着走流量男友路线,易烊千玺之于王俊凯,是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心动。他既不知该如何表明情意,又生怕告白只会换来易烊千玺的疏远和鄙夷,王俊凯左右为难,便干脆当了鸵鸟,将看、想、思、念等等一切可能与易烊千玺相关联的动词之前都加了个“偷”字。

 

少年情动不能自己。

 

王俊凯眼眶忽然就红了。

 

四下里的人一早被李由支走了,此刻就连风都是静悄悄的。斜阳摧人心肠。王俊凯被易烊千玺居高临下地逼着,看着那双琥珀色如珍似宝般的明眸,怔怔地,许久,然后把眼一闭心一横,猛地扑上去咬住了那明眸下的唇珠。

 

青涩的吻自嘴角边绵延开,小兽一般,急切而不得要领地宣誓着所有权属。

 

从此你将合法依规拥有我,而我也将为你烙上我名姓的词缀。

 

易烊千玺笑着叹息,在这一吻里,听少年含糊的呢喃,细碎而固执地呼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易烊千玺,易烊千玺,易烊……千玺……千玺……

 

万般浓情的叫法,声声切切,将没有被诉诸于口的“我爱你”轻而易举地糅进了骨髓里。王俊凯抱紧了易烊千玺,易烊千玺抚摸着他的头发,像几天前在片场,像几年前在医院——他们的缘分开始的太早,爱情这颗种子落地扎根,终于此刻绽放出了最惊艳的玫瑰。

 

付与一心人。

 

易烊千玺对王俊凯说:“傻子,我也爱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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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梗源编剧汪海林采访。

[2] 《与妻书》林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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